关于摄影的一些废话

前几天与网友讨论“作画思维的摄影”与“摄影思维的摄影”的区别。摄影，重要的应该不是“随着拍摄者的心意去调节画面”，而是承认客观事实并在呈现上加以选择。回想起来，之前我觉得自己的照片虽线条颜色精致，但却缺少某样东西，大概就因为自己拍摄时，由“调节画面”的想法所驱动，在照片中对眼前所见事实进行篡改。

在去年的最后一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选了九张自己在一年中拍摄的照片。我在文案里说，“比起什么是美的照片，今年也在思考应该如何拍出、拍出什么样的自己的照片。今年也还是没找到自己的答案，明年也请继续努力下去吧。”

大概是出于对我所说过的话的某一种奇怪的责任，我今年年初至第一个季节的结束，一直把“找到并延续自己的风格”当成任务与必须尽力去完成的事情。因此，日常的拍摄开始带有使命感，屏幕上呈现的景物的线条与色块开始剥落与坍塌，对调节光圈、亮度、焦距会对照片带来什么效果的好奇心开始退潮，所谓的拍摄不过是给早就过于雷同的照片流注入一模一样的元素。最终的结果是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得不封闭自己的内心，不去发现身边值得拍摄的对象；因为一旦我尝试去拍摄，便会在同时被提醒自己对于瓶颈的无能。

到最后，无能、对评价自己无能的自己的驳斥交织在一起。我再也不愿意拍摄了。暑期去广州玩，我报复性地不用任何手段调节光线、用最不经意的角度拍摄蚝壳墙、石板街道与长颈鹿；以一种想重新拾回自己对于拍摄的情感的想法，我急切地想要忘掉自己关乎摄影的过去，那些对构图的执着、对色彩的调配、对光线的控制。我不想要这些东西。我不想要我只要看一眼它在屏幕中的样子，尚未实际拍摄，就能明白它的千篇一律的照片。

我不想被困在自己对于某一种特定景物的线条的臆想、对于某一种特定景物的色彩的推测中：“如果这样调节，它就接近我的心所看见的了。”我厌倦了只是拍摄这样的照片，厌倦了照片里只有自己的目光。比起表达，我比我自己想象的更需要为照片注入某一种“非我”元素。

在如今的年末，我想，我终于可以略微写出一点理解：秘诀在于倾听景物。

摄影不是魔法。照片可以由拍摄者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但照片不是拍摄者的一言堂。强硬地融入摄影创作者自己的看法的作品看似可以呈现摄影创作者的艺术生命，但总会因为局限的指向性而变得扁平。摄影只能反映面前的事物，大多数时候画面外的人们，无论是观者还是拍摄者自身，都无从置喙。

摄影又好像确实是魔法。照片不是拍摄者的一言堂，但照片可以由拍摄者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只要经由一些适当的手段，习以为常、过去从未在意之处便可以以活体态存在于照片之中。（我对拍摄活物尚没有拍摄静景熟悉。）在先入为主地表述自己对于景物的看法之前，可以先尝试着寻找景物自己的特点；从表现出景物自己的可辨识度出发，而不是从表现出照片拍摄者的可辨识度出发。这样，每一张照片的拍摄过程，便是一次又一次不可能雷同的历险。

镜头不该只是处于人眼与世界之间的阻碍之物。